榴狸

他所听到的世界 月光 番外 （19）

“从我们发最后通牒给艾伦·耶格尔到现在，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！”

佛洛克的讲话声把莱纳从混沌中拉回到那个冰冷的水晶祭台。

从阳光的方向判断，现在大约是正午时分。

“此时此刻，他也许已经来到这附近，只是没有勇气现身，堂堂正正地对所有人说出他对这个岛的未来的打算；也可能根本就不敢前来面对我们，还有尊敬的女王陛下！”

 

那样的措辞，那样的语调；台上人的激昂，台下人的疯狂……这些莱纳在马莱都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。

唯一还让他不习惯的，是做出这番演讲的人，是佛洛克。

 

同为104期的训练兵，莱纳对佛洛克·福斯特顶多只能说有点印象而已——并不是什么能力突出的优秀学生，而人际关系也毫无亮眼之处。

而莱纳自己，那个时候则是当之无愧的团队核心，是助人为乐的老大哥，是备受信赖的领导者，是104期的无冕之王。

 

从那之后，只过了短短六年而已。

 

当初那个毫不起眼的男孩现在已经成为了帕拉迪岛举足轻重的人物，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能影响全世界的大人物——虽然未必是好的那种影响。

而莱纳，则成了他的阶下之囚。

 

“那样的话，我们就更不能让那样一个懦夫来决定我们的命运，决定帕拉迪岛将何去何从！”

命运啊……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，那它又到底是由谁来决定的呢？

 

“逃避自己责任的艾伦·耶格尔不配继续持有属于全体艾尔迪亚人的重器——始祖巨人！现在，就在女王陛下面前，我正式宣布：从今天起，艾伦·耶格尔就是帕拉迪岛的头号通缉犯！除非前来自首，否则人人得而诛之！”

果然，你也被抛弃了吗？艾伦？

你又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的事？

也是为了拯救世界吗？

还是……

 

我果然……和你是一样的啊！

 

“我可以骄傲地说，在场的每一个人，都比艾伦·耶格尔更加勇敢！因为你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肩上的使命，并愿意为其付出所有！而我们当中，最坚强无畏的那个，无疑就是尊敬的希斯特利亚女王陛下！”

莱纳还是不太习惯克里斯塔的新名字。但这不妨碍他努力往前蹭了几下，只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，再看一眼那个他一度视为珍宝的女孩。

这一次，甚至就连那两个贴身守卫也没有再阻止他。也许是因为几天下来莱纳的颓丧委顿让他们放松了警惕，又或许只是懒得再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太多。

 

“我们所身处的这个时代，是关乎艾尔迪亚民族存亡的变革时代。在这个至关重要的历史节点上，女王陛下不愿坐视时间流逝，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我们指缝间溜走，而是勇敢地站出来，承担她与生俱来的高贵责任！”

 

莱纳终于看见了她。

 

挽起了头发的克里斯塔看起来比六年前成熟了，也更美了。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不再有快乐和希望，甚至也不再有惊惧和不安。

 

它们很平静。

 

或者说，太过平静了。

曾经波光流转的湖水，凝固成了亘古不变的冰川。

 

这样的目光让莱纳想到了阿妮——入墙之前的那个阿妮。

阿妮的眼睛曾经也是如此地平静冰冷。那时候的她，好像总是觉得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似的。但也正因此，她也并不会特别赞同或者反对任何事情——只因有人告诉她要这样做，于是便去做了。

 

和希斯特利亚不同的是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阿妮的眼神其实是一点点在融化的。哪怕没有特别去关注，莱纳也还是能感觉到冰层之下，有暗流在涌动。

而这种暗流一度让他感觉相当不安。

 

当不安变得无可抑制的时候，莱纳亲手把她推进了地狱。

 

现在，他终于又再次见到了阿妮。

虽然不知道现在她的眼睛，又是什么温度。

 

距离阿妮脚下不远的地方，是波尔克·贾利亚德。

马莱最骄傲的战士现在正狼狈地匍匐在那里，一动不动。

然而莱纳忍不住却为此感到宽慰——至少他终于可以短暂地睡上一小会儿了。

为了挽救同伴，波尔克已经拼尽所有。

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，他都已经问心无愧了……

 

“艾伦·耶格尔可以逃避，但我们绝不可以！”佛洛克的演讲还在继续，“留给帕拉迪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。无论能不能发动地鸣，我们都必须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，不惜一切代价，保卫我们的岛！所以今天，女王陛下将在此继承颚之巨人。而我本人，则会在确认了陛下的安全之后，继承铠甲巨人！”

 

随着佛洛克的手势，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高台上的莱纳投来——于是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，守卫们之所以放任他往前凑，或许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更好地承担所有的仇恨与憧憬。

 

莱纳已经无心去在意这群帕拉迪岛的年轻士兵究竟如何看待自己了，因为他看见克里斯塔已经打开了手中的盒子，取出里面的针剂，夹在她纤细的手指之间。

 

“唔！！！！！！！！”他用前所未有的力气大声呼喊，却还是只能发出令人难堪的绝望呜咽。

 

克里斯塔一定是听见了他的声音，因为她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，还对他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，意味不明的微笑……

 

然后莱纳就被看守远远地拖回到祭台后方，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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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就是这里吗，萨莎？”

 

剑齿虎用力点点头。

 

“真是片不错的树林啊！又高又密，确实是个适合关押巨人的地方呢！”韩吉从最现实的角度对眼前的景色做出了评价，“不过我们还是不要贸然进入比较好。要是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，和艾尔文狭路相逢可就麻烦了……虽然说，他已经算是相当乖巧的无垢巨人了吧！”

 

剑齿虎低沉地咆哮了一声，好像在询问韩吉那接下来怎么办。

 

“呃……先发个信号弹试试？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
 

剑齿虎拼命摇头。

 

“也对哈……这里离雷斯家的洞窟不算太远，万一让耶格尔派的人看到就糟糕了。反而是身处密林之中的利威尔，能不能看清楚还很难说……”韩吉托着下巴凝思，“要不，干脆你吼一嗓子吧！”

 

剑齿虎歪着脑袋想了想，轻轻点点头表示同意。

她回过头，用眼神示意韩吉捂好耳朵，然后才转过身去，深吸一口气……

 

然而就在此时，大地开始震动了。

那是连骑在剑齿虎背上的韩吉都能清晰感觉得到的，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。

 

一同从密林深处传来的，还有立体机动装置的声音，以及声嘶力竭的怒吼：

“快跑！笨蛋！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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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请等一等，女王陛下！”

 

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，一个莱纳感觉有些熟悉，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遥遥传来。

 

“马可·博特？”好在佛洛克立刻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，“还是找到这里来了吗……看来是小瞧了你们这群宪兵的智商啊！不过我可要先说清楚，女王陛下是自愿配合我们的伟大计划，主动来到这里的！所以你最好不要抱着什么‘解救’她的可笑念头去做蠢事。虽然我们有几百人在这里，但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和你们动手。”

 

“如果陛下是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留在这里，我也无权阻拦。”马可听起来像是赶了很久的路，才刚刚到达此处，气息还未完全平复，但这丝毫无损他作为王家卫队长的威严，“我今日只身前来，也并非为了带陛下回去，而是必须要向她报告一件紧急事态……”

 

“紧急事态？”

 

“马莱入侵了。”

 

“什么？”

 

“乘坐飞艇，趁夜色从帕岛北面袭来。先扔下炸弹，然后空投了大批的士兵——具体人数还不清楚，但至少也有几千人。一部分马莱士兵降落在玛利亚之墙内，而另一部分……”除了马可的声音外，现场安静得可怕，“已经突破了罗塞之墙！”

 

是来救我们的？

莱纳不知该笑还是该哭。

可惜，太迟了啊！

毕竟波尔克被吃掉只需要一分钟而已……

 

“屯驻兵团的士兵们正在与他们殊死战斗，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……”

 

“我知道了。”莱纳终于听见希斯特利亚开口了，声音出奇地冷静，“等我继承了巨人，就和你一起去抗击敌人。”

 

“不！”佛洛克立刻大喊，“您不能……我是说，刚继承巨人的话，还不能熟练操作……您去了也只是送死而已！”

 

“可刚才不是还在说‘保卫这座岛’什么的吗？”女王反问，“我作为一个士兵，这种时候当然应该挺身而出吧？”

 

“如果您执意要继承巨人的话，那我认为佛洛克的意见是正确的——刚继承了巨人的虚弱身体不适合前往战场。”马可的声音再度在远处响起，“不过我此次前来，也不仅仅是要将此事报告给陛下一个人的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我得到报告说，这里聚集了几百名调查兵团最精锐的士兵，所以才特地来向你们求助——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，希望各位能够遵守曾经发下的誓言，为帕拉迪岛的生存献出心脏！”

 

他话音未落，人群中早已一片哗然。听起来，即便是追随佛洛克来到这里的年轻士兵中，也有相当比例的人愿意为了保卫家乡而立刻奔赴沙场。

 

“等等，马可！”佛洛克力图让自己的音量压过喧腾的人声，“可是你觉得就凭这一点人，真的能战胜有备而来马莱大军吗？”

 

“那么你的意思是，我们干脆投降算了？”

 

“不，我想说的是，女王就在这里，而艾伦也很有可能就在附近！”莱纳听得出来，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，佛洛克有些乱了阵脚。但他仍然在努力重新收拾自己的语言，还有现场的人心。“再给我们半天时间……不，只要一小时就好！我们一定可以拿到始祖巨人的力量，然后就可以发动地鸣了！到那个时候，区区几千人算得了什么？我们的目标，可是横扫整个岛外世界啊！”

 

喧哗声更盛。

 

莱纳完全可以体会士兵们此刻的感受——前路一片迷茫，不知道哪一方告诉他们的才是真相，难以分辨谁讲述的故事更有可能变成现实，更不清楚在现在这样决定几十万人，甚至几十亿人命运的岔路口上，自己到底该走哪一边……换了他自己在这种情况下，也真的很难更加果断决绝地做出选择吧？

 

“可我并没有看见艾伦啊！”马可冷冰冰地说，“你就那么确定，他一定会来吗？”

 

“一定……会的！”

 

“他要是不来呢？你们就这样在这里等到天荒地老，同时坐视马莱人对我们的人民烧杀抢掠吗？”马可提高了音量，说话的对象显然已经从佛洛克变成了在场的所有人：“所以说，离开了始祖之力，你们就连仗都不会打了，是吗？这幅没用的样子，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士兵吗？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什么‘保卫帕拉迪岛’吗？”

 

“住口！”

 

“佛洛克，我说过，我无权过问女王的决定，也不想妨碍你们的好事。”马可没打算掩饰声音里的不屑，“我所希望的，只是女王陛下能够允许那些还愿意战斗的士兵，跟我一起去抗击敌军。”

 

“不……”

 

“可以吗？女王陛下？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希斯特利亚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倦意，“就按他说的做吧，佛洛克。”

 

“不可以，陛下！万一等会儿艾伦出现了……”

 

“要来早来了……何况马可说得对：在这种时候不允许士兵履行职责的话，我们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艾伦逃避责任呢？”

 

“谢谢您，陛下！”马可及时将希斯特利亚的旨意一锤定音，“那么，大家都听到了吧？愿意用生命捍卫帕拉迪岛的勇士们，请尽快拿好你们的武器，牵上你们的马，到我身后集合。”

 

“不行！”佛洛克愤怒大吼，“没有巨人之力，你们只是白白去送死而已！”

 

但脚步声已经开始响起。

 

“趁大家集合的时候，我还希望以我个人的名义，求女王陛下一个恩典。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莱纳感觉马可的声音在轻微颤抖。

 

“请说吧，马可。”从她的语气听起来，希斯特利亚仿佛对眼前的一切真的感到非常疲惫了。

 

“请您下令，放了让和科尼吧！”

 

“我想应该可以吧？佛洛克？最后期限已经到了，再强行把他们留在这里，也没什么意义了。”

 

“陛下！”

“毕竟他们不但是我的朋友，也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

 

“可是……”

 

“你是女王还是我是女王？”希斯特利亚好像终于失去了耐心，开始越过佛洛克，直接对士兵发号施令：“把让和科尼放了，给他们马，让他们离开！”

 

“不，等等……”与其说佛洛克认为有必要留下让和科尼，不如更像因为在自己主导的盛大仪式上，忽然被马可横插一脚的而感到极度不甘吧？

 

“有我在这里还不够吗。”希斯特利亚说，“还是说，你希望我也跟他们走呢？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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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可紧紧地拥抱了科尼和让。

 

除了有些精神过度紧张过后的疲惫，他们看起来身体状况尚可，至少应该不需要自己分神照料。

 

与科尼和让一起汇聚而来，站到他身后的，还有一百名左右的年轻士兵。

 

还不够！马可心急如焚地想。多点，再多点！

 

然而看起来更多人还是选择留在此处。

 

你们中的许多人，连大海都还没有见过吧？

马可想喊，但却不能。

傻孩子们，快跑啊！